爱上的男人都中分

#

周太太和周先生是这样认识的。


在故事刚开始的时候，周太太只是一个寂寞的吃鸡选手。


后来有一天，一位菜得抠脚，取名叫key的男生加了她为好友。


不怕神对手，就怕猪队友。


鉴于这组小分队只有两人，周太太义不容辞地担任起了新手指导一职，成功地向key同学，伸出粗壮的大腿。


“劳资在键盘上洒把米，鸡的走位都比你骚。”


几轮过后，周太太发现，原来自己骂人，也可以如此有天赋。

#

周太太在生活中是不轻易骂人的。


倒不是她脾气好，干她们那行的，不能轻易骂人。


今天这个明星对妆面不满意了，寒冬腊月也只得在门口候着等他满意为止；明天那个明星又身体不舒服了，所有的进程都要延后推迟。


后来，周太太被恶意卷入了一场明星的绯闻中，桃色花边，对别人而言，是顶级流量。


中伤、猜忌、诽谤。


无处可逃的镜头和闪光。


对周太太而言，是生活的全部。


她一病不起，等到醒过来时，热搜榜首早已换了数人。


“老板你别担心，公众的视线比自古的帝王还无情，他们只关心风口浪尖那个，浪拍下的，就算是沉到了海底。”


留着短发，身着藏青色背带裙的小姑娘坐在床边削着苹果。


周太太眯了眯眼。


“所以说啊，否极泰来，老板你这是要行大运啊！”


窗边还靠着个白头发的男生。


周太太记得，自己是一家影视公司的老板。


可他们是谁？

#

瞒着所有人，周太太悄悄去看了医生。


“你这是过大的心理压力造成的面部识别障碍。”


“以前有过这种症状吗？”


周太太摇了摇头。


医生食指轻轻上推镜片，沉思片刻，退出笔壳在纸上沙沙写了潦草几笔。


“工作先停一下，吃几剂药看看效果，不行再来。”


周太太起身道谢，攥着药方去了取药口。


走了没几步，发现之前排在后面的男生在长椅上睡着了，银色的帽檐扭扭捏捏压在脸上，整个人缩成一团，像只疲惫的巨型犬。


周太太好心地过去拍了拍对方肩膀。


“该你了。”


“……你的病情严重吗？”


周太太难得一见地走了神。


她第一次发现，世界上竟然有声音这么好听的人。

“不是很严重，不过你还是先去看病吧，别让医生等得太久。”

男生有几分欲言又止。

“你平时要多吃蔬菜，最好是维C的，也要记得多喝热水，早睡早起常通风……”

男生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，又像是意识到自己多嘴似的止了声。


“谢谢你，担心别人之前，先照顾好自己吧。”


周太太看到，男生眼睛下遮盖不住的血丝和倦色乌青。






#

周太太渐渐迷上了纸片人。


她发现，区别现实生活中的人脸，就像在海洋中区别一滴水，河滩中区别一块石。


可是纸片人不同，她能记住。


她开始慢慢地根据衣着性格，以身边的朋友为原型绘制纸片人。


只要提前熬夜画出纸片人，她就能勉强应对第二天的工作。


“这个人你一定喜欢。”


朋友把最新的热搜递到眼前。


几个大字写着“小奶狗周棋洛”，后面配了幅金色短发，翡翠眼眸的小人，抱着金毛的卡通形象。


“小狗才喝狗奶，我是大狗，大狗要吃狗粮！”


周棋洛在后面留言回复道。


会心一击。


明明以前也有耳闻，但今天一见，没想到他竟如此可爱。


周太太几乎倒地不起。


丘比特之箭不仅射中心脏，还把她钉门板上，刺了个对穿。


#

“薯片小姐，连麦吗？我边江音。”


周太太的游戏ID叫“吃薯片不吐薯片壳”。


“不连，我观世音。”


无数次关闭对方发来的语音请求，周太太气急败坏，抄起手边的平底锅闷头就是一下。


没死。


游戏界面里对方顶着微薄的血条，也要在面前反复横跳，表演兔子舞。


“嘿嘿～薯片小姐看我性感吗？”


周太太反手又是一个平底锅。


对方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声。


“气消了些吗？”


这回key总算能好好说人话了。


“没消，这次周棋洛的上新又没抢到，我简直想顺着网线爬过去打人。”


“你想买什么？我有个朋友有好多他的周边，我让他送你几个。”


周太太隔着屏幕都要尖叫出声，连忙发了微博过去。


“这位太太的等身抱枕，图超级棒，你看这腿多大，不是，这胸多白……”


“还有这个！爱上的男人都中分，分分写的周棋洛也超级棒，好想给他戴上狗耳朵摁在地上亲，亲到他喘不过气来。”


周太太滋溜地吸了一下口水。


聊天框显示为已读，对方却迟迟没有回音。


“你喜欢……周棋洛的这些？”


大概一个世纪那么长，才弹出一条新消息。


“他能唱会跳，打榜靠前，热心公益为人善良，你没有被他吸引吗？”


“没有啊，”


周太太回答得毫不迟疑。


“不用那些虚的，我就是想上他。”


对方彻底消失了。


#


“我明明是个靠实力取胜的选手，为什么大家只关注我的颜值。”


配图是抱着金毛嚎啕大哭的mini周棋洛。


医生开方子的间隙，周太太微博特别关注响起了提示音。


最近的病情越发严重，已经不能用精神不振掩盖，虽然大家都体贴没有指出来，但她心里也清楚。


快要坚持不下去了。


“总是朝着一个方向走，有可能是毅力，也有可能是愚蠢，”


投资人李先生如是说道。


“比起埋头猛冲，看清自己该走哪条路，更为正确。”


“我很抱歉，可是我也有我的信仰。”


“我能接受你的道歉，可是职场不接受。”


周太太递交了休假申请。


“这次的新工作会好些吧，再怎么说药吃久了也会有依赖性，你自己克制一下。”


医生的话打断了周太太飘远的回忆。


她颔首，匆匆点开微博编辑了几个字，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男生。


她礼貌地侧身站在一旁，手却没闲着，迅速点了发送。


好巧，他的手机同时响起了特别关注的声音。


男生有些窘迫地摸了摸头，张嘴想要解释。


周太太毫不在意地摆摆手。


“巧合而已，再说，我也根本不记得你的长相。在我眼中，谁都是一样的。”


她说了谎。


她的确不记得他的长相，可是她记得他的声音。


“还不进去看病吗？”


“不了，我不看病。”男生叹了口气。


“我来看你。”


#

周太太调剂生活的方式，就是卖菜。


每天早上天不亮，四辆路虎护在周围开路，周太太骑着破三轮行在中间，从城西批发了蔬菜水果运往城东。


鉴于周太太高中那会儿还是校花，往菜市场一站，很快就有许多人围了过来。


一天下来，倒也卖得快。


“这位小伙子，你是兔子精吗？你蹲这里啃我家胡萝卜很久了吧。”


周太太和善地提起菜刀踱步到对方跟前，不经意地往刀刃上吹了口气。


吹毛断发。


男生浑身一震，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。


“原谅我吧，我不会这样做了。”


周太太以为对方会这样回答。


结果男生只是眨了眨眼，开口说道。


“小姐，你这里卫生环境不过关啊，连头发都飘到刀上了。”


信不信劳资削你啊？！


周太太真的举起了刀，男生立刻双手合十举过头顶。


“大人不计小人过，您看我把我啃过的胡萝卜全买下来怎样？”


没想到他真的掏钱买下了所有的胡萝卜，这下摊位上一点剩的也没有了。


周太太只得收拾起了摊子回家。


#

回家以后还早，周太太不急着玩游戏，索性打开电视窝在沙发上。


刚好一则采访记录弹了出来，面容模糊的主持人在采访另一名面容模糊的明星。


周太太下意识将手指挪向了换台键。


“没想到您上次在S小生的事件中态度如此强硬，据我所知，娱乐圈对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，您为什么要第一个站出来呢？”


主持人看似心直口快，倒也暗藏刀锋，本来这些周太太是不打算再管了，可她听到了S的名字。


看来那次恶意炒作过后，他也过得不好。


若是白天见了，周太太尚且能忍住，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，心里怎么也难以忘怀，终于忍不住埋首放声大笑起来。


他若安好，那还了得。


“成功的道路的确多样，我无法强使每个人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。但倘若他做出了选择，就应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。”


电视里传来熟悉的声音。


“我无意改变什么，但大家既然叫我小太阳周棋洛，我就要传播一丝光。无论多微弱，只要我慢慢努力，一定能让大家看到。”


房间没开灯，电视的光如走马灯般映照在周太太脸上，她有一丝恍惚。


她一直避免自己识别每个人的脸，可是她第一次，如此迫切想知道。


——周棋洛笑起来的模样。


#

“今天怎么上线这么迟？”


周太太看了眼电脑的时间，在对话框里截图发了过去。


“以往都是这个时间上线的，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

“可是你今天那么早回家……”


对方迅速点了撤回。


“我是说，我想见到你，分分秒秒都觉得迟。”


“肉麻死了，”周太太嘴上这么说着，心里还是很受用，“今天姐姐带你拿MVP。”


“遵命，大姐大！”


隔着屏幕仿佛都能看到对方翘到天上的尾巴。


周太太带着她的小弟key刚离开安全屋，就被别人开挂一枪爆头。


“好疼啊QAQ，薯片小姐求安慰求抚摸。”


“乖，这种人点举报就好了。”


第二局，你们二人又遇到了占据整个屏幕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黄金AK外挂。


第三局，你们二人还没降落到地面就被外挂打死了。


……


“今天怎么这么倒霉，全匹配到同一个人，他还有这么多种外挂。”


周太太烦闷地抓了抓头发。


“你说他是不是看不惯我们，怎么就追着我们打。”


“薯片小姐对不起……我让我朋友来操作好不好，他超厉害的！”


“那个周棋洛狂热粉丝？”


“……对。”


隔了会儿，对方发来了语音请求。


“你好。”


他的声音虽然竭力装作平静，尾音还是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。


周太太隔了半响才回话。


“key说你很厉害，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？”


“外挂这块不用担心，我有办法，操作上，你躲到房子高处找个点，我把他引出来。”


大概谈到了他擅长的领域，男生的声音逐渐变得沉稳而自信。


周太太依言躲着架起枪调好瞄准镜。


“别碰她！”


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响，男生下意识喊出口的声音带着心有余悸的喘息。


周太太赶忙退出瞄准镜状态，背后已经躺了一人。


“别怕，我会保护你。”


周太太眼睁睁看着游戏里的小人穿越过一片废墟朝自己跑来，阳光洒他身上，和着断壁残垣的灰烬，和着枪林弹雨的腥风。


“能被你喜欢的人，一定是幸福的。”


“你能这样觉得……真是太好了。”


男生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。


#

“小哥，放下你嘴边的黄瓜。”


抢在对方咬下第一口前，周太太赶紧出声阻止了他。


“那个……你看你这儿还有那么多黄瓜卖不出去，要不……我都给你买了？”


“你买这么多黄瓜会让人怀疑你的用途。”


男生这才讪讪地放下了手。


“那我帮你卖做补偿吧？”


男生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，长腿跨过菜摊子挤进狭小的空间里。


“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，新鲜的黄瓜诶！”


周太太一边给黄瓜喷水，一边无奈地笑道。


“你究竟是谁？一大早就在摊位前徘徊，又自来熟地跑过来帮忙卖菜。”


“我啊……”男生神秘地眨了眨眼，“我是对你很重要的人！”


“可惜我完全没有印象。”


“你得了一种病……瞬时记忆遗失对吧？”


人脸识别障碍的确是瞬时记忆遗失的一种，周太太赞同地点了点头。


“大家都说，从患病开始，你分不清人脸，每天关于个人的记忆也在遗失，过了今天，明天你就不记得当面发生的事……”


等等。


周太太有些哭笑不得。


自己明明就只是分不清人脸，怎么连失忆这碗狗血都浇到了身上？


”其实……”男生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成拳。


“我一直都很喜欢你，但是我似乎有天生招人喜欢的特性，我不敢向你当面告白……我怕你答应我，也只是因为那个特性。”


“但是大家都说，你现在连人都分不清，这个特性就不起作用了。就算告白失败，今天一过，明天还能再来，总有一天，你能接受我。”


周太太心里有预感，这位小伙子是被朋友阴了。


“那你天天刷交通卡，也没见着你把地铁刷回家？”


“对不起……”


大概意识到了拒绝的信号，男生深深地低下头往阴影里躲。


“你再多说一下，为什么喜欢我？”


“小时候我们在孤儿院就相识，后来，工作的原因我们也多多少少见过面。那时你很抗拒明星，连多看一眼都为难，我更不敢和你相认。你不喜欢我没关系，不许讨厌我……我不能想象你讨厌我……”


二十多的大男人，站在菜市场，竟然哭得从鼻涕里冒了个泡。


“对不起，我平时不是这样的，我很成熟，懂很多，我只是等了十多年……”


“你的心意我收到了，”周太太嫌弃地拿抹布替他擦了擦脸。


“但今天的这个形式，我很不满意，没有体现告白这个主题，还需要再改进一下。反正我也记不得，你明天再来。”


“对了，你有没有听说过，脸可以整得一样，但声音，是世上独一无二的。”


男人疑惑地摸了摸头。


“没什么，再见。”


再见，key，再见，病房外的陪伴，再见，菜市场的关怀。


再见，世上独一无二的周棋洛。


#

周太太和周先生的故事，后来的发展就像大家知道的一样。


成年人有成年人的训犬，哦不，调教男朋友的方式。


周先生在菜市场向周太太告白了半年，风雨无阻，花样百出，没有一天重复的。


菜市场的街坊邻居看见周先生来了，都会搬根板凳到门口，看周先生又要搞什么新花样。


后来有一次，周先生没有来告白，周太太也没有按时出摊。


周先生准备坐飞机飞往奥地利进修，一去不知归程。


周太太在国际航站楼里疯了一样找，整个世界的脸都像是周先生，可是她一个也分不清。


她被挤得倒在地上，咬了牙又爬起来，她知道，她虽然看不清，可是只要用心，她就能听到他的声音。


她喜欢的人，有着世上独一无二的声音。


“悠然？”


世界突然静了下来，没有喧闹的人群，没有飞机升降的轰鸣。


她听到了自己心脏的跳动，聒噪鼓动，一声强过一声。


她一把扑进对方怀里。


“周棋洛你个死鬼，你为什么不多坚持一天就走，从我生病那天，不，从很早以前，你不是每天都坚持下来了吗？别再搞什么网络一线牵，珍惜这段缘，也别天天搞三陪，陪吃陪玩陪看病，拿苦情男二剧本有意思吗……”


周太太泣不成声。


“女士……你抱错人了。”


周太太抬眼一看，哦，好像抱到了周先生的经纪人。


“对不起，机场声音太杂了，定位有时候不太准。”


本着不能空手而来，总得带点东西的原则，周太太扯出对方衬衫下摆，擦了下鼻涕又给人家塞了回去。


“悠然，你看到我发的短信了吗？我只是去参加一下活动，后天我就回来……”


“抱歉，昨天吃鸡玩太晚了，手机没充电，早上起来就看到新闻说你要走了。”


“比起这个……”周先生难得连耳尖都红了起来。


“你什么时候发现我……你不是失忆了吗？”


周太太决定以一个深吻蒙混过关。


“不行，今天得说清楚！什么时候发现的，嗯？”


周先生的嘴唇还肿着，整张俊脸如同染上了绯色。


“对了，你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回来？”


眼见对方的眼神越来越炽热，周太太紧急转移了话题。


“下午一点。”


“那好，你还可以回去理个头弄个造型。”


周太太将户口本扔到对方怀里。


“别迟到了，民政局五点下班。”